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請選取：序言 第一輯1-8篇 9-16篇 17-24篇 25-32篇 33-41篇 第二輯1-8篇 9-16篇 17-26篇 第三輯評論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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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比翼鳥”第一輯 浮世篇 1.櫻花 2.書痴 3.宿命 4.娃娃 5.壽宴 6.賠償 7.禮物 8.談虎 “比翼鳥”櫻花 【下一篇】 庭前那棵櫻樹在仲冬七月酷寒裏突然怒放纍纍花顏，含笑催趕春回人間。那朵朵粉紅閃入眼瞳，像夢拉開腦記憶的序幕，故國山城大叻在雲霧繚繞中浮現 …… 戰火屠城的南越，避暑勝地猶如上天垂憐的淨土，令大叻免去血腥。教堂晨鐘吸引著四方羔羊前來贖罪，早課後、神父總會對我們幾位修士談談境內戰況，發揮完他的政論，是最令我興奮的自由活動時刻。 總是慣性沿石路走完潘廷逢街，穿過市集映眼便見春香湖嫵媚躺臥山腳；那如鏡水面有數輪水車輕蕩，掀起陣陣漣漪。青翠草坡間隔有致的櫻花把粉紅鮮艷色素塗滿空間，微風拂掠落英繽紛，花瓣似雨迎面淋下，幽香撲鼻。 綠茵草坡上偶見白衣如雪長裙飄飄的女學生捧冊凝神，櫻樹旁石椅上那位似曾相識的姑娘含羞展顏；幾番相遇終能打破沉默，那張清麗五官隱埋著哀愁，重重心事彷彿早已寫滿臉面任你朗讀。 啟唇是中部悅耳的腔調，她靈動如珠的眼睛像藏著千言萬語，除去陌生紗巾後急急傾吐。原來她早知我是修士，是主日必來禮拜的教友。同道中人更易交往，仍待字深閨，每日到湖畔看花，其實在等待去年花期許諾回來下聘的意中人。他是年青空軍中尉，曾到關島美軍總部受訓，從十二月初櫻花綻放到如今寒冬將盡，滿湖花影照人，獨獨等不到他的踪影。 伊叫雪娥，臉頰紅粉緋緋，一若櫻花之美。彌撒頌經時、在數百張容顏如瞧不見她，心底竟然失落宛若被掏空般，每每神父如刃眼光剌來才驚醒，強按下那顆野馬似的心房。 那日天晴，雪娥竟邀共乘水車繞湖觀花，身旁體香令我忐忑，默念天主經玫瑰經仍難收伏，閑談中她輕聲問：「修士緣何出家？」 錯愕羞愧腆顏答：「為逃兵役入空門。」 「停戰後還俗嗎？」她望著遠山白雲好像自言自語，沒人知曉何年何月始和平？未來是很渺茫而不實在的日子，我從不敢想也不敢回答。那晚夜課後我向神父告解，希望祈禱頌經能減輕我那顆飄動難安的心。 聖誕節後，湖畔櫻花已凋零，雪娥倩影不再出現，教堂做彌撒也無芳踪；待至翌歲花開時，日日湖畔我獨行，衣袂飄飄的女學生如昔，卻難覓那張熟悉的姿顏。 停戰棄國離鄉，永別了春香湖，某年、驟然發現前園滿樹花容，悠悠歲月三十多載，關山遠隔，雪娥是永遠的謎團。 二零零一年元月作品、刊於同年四月「新華文學」第53期
“比翼鳥”書痴 陳恥本來的名字是光宗，父母要他耀祖之心切，從命名可見。 在週歲時雙親為他隆重舉行了「抓週儀式」，在眾多物品中，他竟拿起了一本薄薄的書冊，圍觀親人都為這個未來的「大學者」、「大學問家」感到興奮。 果然有小神童之稱的光宗終日沉迷於書堆中，和同伴鮮少一起玩耍；因讀書過多，早已配戴了近視眼鏡，更落實了書呆子之名。 中學畢業後他不肯再上大學，認為其學識早比那些大學生來得充實，由於獨特的見解，對光宗耀祖並不熱心；和人交往多了，對人性的虛偽深有感觸。婚後數年，妻子難忍其嗜書如命的怪癖，竟然琵琶別抱。他氣憤之餘就改名陳恥，陳述恥辱，莫忘世人皆可恥，尤其是對女人，充滿了敵意。 身體羸弱，工作做不長久便因病而被迫失業，他的滿腹書詩竟不受賞識，高等職位皆要根據文憑而聘任，更令他憤世嫉俗。 越戰結束，排華浪潮風起，不甘被奴役的華人，開始奔向汪洋；本來一向對那些棄國拋家的人，他都極端瞧不起。及至越共發動了「沒收美偽集團反動書籍」的戰役，全南方人民要把家中藏書，除了字典及醫藥類文字，均要自動清理搬出門口，由地方政權接收。陳恥的數千部各種中文典籍被迫沒收了，因此對越共心懷怨恨，遂也決心逃亡。在南中國海上漁船破裂下沉，二百多難民被海浪沖走，只有三十幾個餘生者，抓著木塊飄浮，最後被油輪救起。陳恥命不該絕，大難不死被澳洲人道收容了。 自命不凡的人，卻因不懂英語，在移民中心學習了數月英文會話，便覓到一份木廠的流水線操作機械工，每日八時，每週五天或六天。在逃難中認識的越南女子阿娥，也同時被分配到墨市的移民宿舍，兩顆寂寞的心及孤獨的靈魂如觸電般拼出火花，被阿娥的溫柔融化，陳恥早已不再痛恨女人，兩人同居過著夫妻生活。先後有了一對兒女，全家頗為幸福快樂。 安定後他再度藏書，把餘錢都花在購書上，家中的空間漸漸被堆積的各類書籍佔據、原先是放在書架上，慢慢走廊通道也是書本，床舖下飯桌上、客廳座椅和茶几也被厚薄不一的書冊佔領了。 阿娥對丈夫非常容忍，她是農家女，能嫁給華人已很高興。夫君又是一位有大學問的「秀才」，對那些她看不懂的天書；敬而遠之，也沒有和先生計較。倒是那對漸漸長大的兄妹時有微詞，對父親的藏書極大不滿。 有一次中風，醒後阿娥問他，萬一不幸，那些書如何處理？陳恥想也不想的說：「當然由他們兄妹繼承啊，我的遺囑早寫清楚了。」 「他們都不懂中文，如果將來他們不要，我應該怎樣安放？」 「他們真的不孝，不尊重我的遺願，就不要做我的子孫；把書通通捐給圖書館好了。」陳恥氣憤的怒吼著。 數年後再次爆血管，死年六十二；陳恥的遺願未能實現，不但兒女不要那萬多冊無用的中文書，阿娥還為此去了十多家圖書館，都被客氣的婉拒了。 搬遷時，陳恥的兒女最終徵得媽媽同意，把家中的中文藏書全載運到廢料回收站去了。 二零零三年七月五日仲冬於墨爾本
“比翼鳥”宿命 丁竹個子適中，身體略胖，和他的名字頗不相稱；給人印象是既富且貴，但一張臉老掛著嚴肅相，彷彿心事重重。無人知道他內心的世界，外表真的很幸福的樣子，一對子女已進讀大學，妻子賢慧，雖有令他感覺「氣管嚴」的症候，無非為了她全方位的愛情。 說愛情容不下一顆沙，對丁太太來講是絕對恰當；她本來是很大方得體，嫁給丁竹後，從丁家上下閒聊中得知，早年丁老夫人給她這位三代單傳的獨子排過「紫微斗數」，說在他命官中是注定「雙妻命」？ 這個無意中傳入耳朵的訊息對她可是天大的頭等大事，若果算命先生準確，將來豈非要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；什為都可商議，唯有這件事絕難妥協。 這個陰影像夢魘般深埋心底，她在往後多年的婚姻生活中，除了施盡了媚功外；對丁竹的行動樣樣掌握，在家庭事業上亦給予許多協助，賢內助之名真的實至名歸。 丁竹這些年來偶然心中揚波，幻想命定的另一個嬌妻不知何時出現？但念頭也是稍縱即逝，根本沒有單獨應酬或外遊的機會。連當年太太「座月子」時，他也每日要報到行蹤，大部份時間還是乖乖的在醫院相伴；而且初為人父，那份開心，也容不下其他心思。 過了知天命之年，妻子對於魚水之歡彷若患上了冷感症，再不像往昔，那套媚功早拋之腦後。丁竹早已因為「氣管嚴」成了習慣，沒有妻命，真不敢隨便有何異動，久而久之，丈夫氣勢已無存。太太偶而想起這麼多年來對先生的控制，總算平安無事；那個胡說八道的相命先生是應該拆卸招牌的，可惜不知他是死是活。 老丁在婚後幾年，因為受不了妻子的嚴厲對待，暗中也想過反抗，要出軌給她點顏色看；可惜事與願違，還未有實際行動，計劃已完結。他參加了筆友遊戲，只通過幾封信，連個情啊愛啊的字眼還來不及傾訴；已被太太識破，那次鬧到土頭灰臉，為了小兒女，千錯萬錯的都認了。 前年兒子整日對著電腦，除了功課外，也沉迷於交網友。丁竹閒到無聊，和兒子感情特別好，讀大一的兒子就把電腦的一些基本知識傾囊相授。於是丁竹閒來就在書齋裏上網了。 丁太太對於這類新科技敬而遠之，且已年過半百，良人也漸漸老去；難得他不花天酒地，整日呆在書齋。起初好奇，試過進去觀看，偶然見到他在讀新聞或者八卦影像甚至裸女艷照；管了他半輩子，給他開開眼，反正是電腦內的幻影而已，也就由得他了。 丁竹在命相網站上輸入了生辰八字，電腦批出來竟然也斷定他生來是「雙妻命」，而且說必定靈驗，因為命不可改。再試神算網頁，也有相似的結論，讓他平靜的心湖再次揚起漣漪。 向兒子查問了如何交網友，明白後他就打出了一張滿意的徵友個人簡介，年齡減了二十歲，把早年英姿雄偉的相片放上去。想不到竟收到了幾十個分布各處的異性來郵，經過幾月的交往，從中選到了一位三十年華的女士；兩人極為投入，每天易妙往還多封，從無所不談到了情意綿綿。她叫古靈，患上了憂鬱症，但自從「認識」丁竹後，因為愛情的滋潤，她已恢復了正常。 彼此投入，又都見過相片，互相了解，到了情根深種的時候，論起了婚嫁，古靈情意濃濃的願意以身相許，嫁他成為「網妻」。 丁竹大喜過望，心中對當年老母為其批下「紫微斗數」及最近在網站相命所判斷，果然成真，那竟是他天生的「宿命」，笑意從此掛上了幾乎僵化的臉肌。 正計劃著如何問老妻給他前往昆士蘭，暗中去會一會「網妻」，不意古靈傳來了易妙： 「阿竹夫君： 謝謝你肯娶我這個醜八怪為「妻」，我的相片是撞車前影的，這幾年半身不遂後，再無人交往，尤其年初驗出我已患上末期血癌；謝謝你，在我生命末期時給我愛情的滋潤，送我快樂和希望。我一生從未嫁人，你完成了我的心願，能成為人妻，來生必好好報答。 祝福你，我深愛的夫君，永別了。古靈絕筆。」 丁竹的臉頰又再僵硬了……。 二零零三年十月二十三日於無相齋
“比翼鳥”娃娃 七姑芳名巧萍、並非排行第七，而是姓七，但一般人均以為她是家中老七，她也不願多解釋。她年輕時美艷一方，因而心高氣傲，對於追逐裙下的蜂蜂蝶蝶不肖一顧，專心在事業上發展，歲月蹉跎而錯過了姻緣道。 年近四十仍然是小姑獨處，外表的風光掩不住內心空虛與長夜漫漫的寂寞難耐；不少熱心的親朋也關心她的終身大事，可是對於一個多金又本事的女強人，標梅已過後，是難上加難，久而久之，她也不再存幻想了。 天生的母性使她對嬰兒特別喜歡，也曾動心要領養一個娃娃，試過到孤兒院參觀，抱起時那些別人家的骨肉往往呱呱啼哭，令她手足無措，掃興而歸。 近來上班時心中恍惚，神思老念著孤兒院的那群天真有趣的嬰孩；忍不住查問領養的手續，才知除了經濟能力外，還要短期訓練，起碼要懂得育嬰常識。 在公司閒談中，七姑老要把話題引向養兒育女方面，已做了媽媽的同事熱心的把所知傾囊相授；她是老闆，博取老闆歡心是每個職員所盼望的，因而只要她提及大家莫不爭相發言。 七姑一離開，她們彼此交換著疑惑的眼色，想不通老闆雲英未嫁，為何如此熱衷的要了解育嬰知識？眾說紛紜卻並無定論。 木秘書那天下班，七姑已約好請她食晚餐，並要秘書相陪去購買嬰兒用品，包括手推車、玩具、奶瓶、奶咀等等……。 第二天整座辦公室早已傳開了，有說七姑已有對像、或已決心領養、或早有私生子女種種荒謬的胡亂說辭，自然這些謠言並沒有傳入七姑的耳朵中。 老闆心情佳，對員工也是極好的事，近日七姑再無往常那樣老擺著「晚娘臉」，對同事總是笑容可掬。尤其是那些有了小兒女的女同事，能和她交流嬰兒種種趣事，她也津津樂道有關小娃娃的妙處。 隱約中大家從她的話語知悉，七姑真的領養了一個極可愛的女娃娃；晚上夠她忙碌呢，但女娃娃會和她笑，也會哭，還會叫她「媽咪」，令她甜到心底。 假日在她住宅區附近的公園裏，七姑推著嬰兒車散步，在風和日麗花卉盛開鳥語啁啾聲中，她享受著寧靜的快樂。累了就停下，坐在石椅上，抱起車中的娃娃，輕憐蜜愛，像初為人母那樣的細心。若遠遠瞧見，誰也不敢相信這位澳洲商界女強人有那麼溫柔的一面。 同事們都知老闆在家養了個可愛的嬰兒，但已經半年多了；不論任何場合或同事間的家庭式友好聚會，七姑從不肯帶同養女亮相，只說太小，怕她吵鬧。她住的高級豪宅，自從領養了女兒後，再不歡迎朋友前往，因此就無人有緣得見七姑的養女。 那天開完會、七姑回家已遲了個把鐘頭；往日開門必聽到娃娃清脆的叫著「媽咪、媽咪。」可這次一點聲音也沒有，她吃驚的還沒來得及脫鞋，就跑近客廳大沙發上，抱起娃娃，左右搖晃，但卻仍是沒半點聲響？ 她把娃娃返轉身，除去外裙，打開娃娃背後的開關，抽出六塊圓形電池更換；才弄妥，洋娃娃的定時發音電源已開動了，清亮的聲音一聲聲的叫著：「媽咪、媽咪……」 七姑臉上泛起了一抹甜甜的笑意，把她的心肝寶貝摟入懷中……。 二零零四年二月五日於無相齋
“比翼鳥”壽宴 帶著近視鏡的山峰、外型有著濃濃的書生味，在原居地為人師表；移民來澳時正當英年，因為英文不佳，為了養家只好屈就在工廠當機器操作員。週六更要兼職，在日本餐館做雜工，由於姓山，日本老闆一口咬定他是東洋人後裔，也給予優先聘用。 無意讀到中日抗戰史、當他知道了日軍侵華時期，惡名遠播的劊子手「山本五十六」這位皇軍大將的姓名後，就改用母姓，變成了林山峰了。 一家人安份的在新鄉生活，太太也在一家成衣廠縫紉，四個子女都就讀公立中學。見到父母辛苦掙錢供養，他們也聽話上進，放學多到圖書館溫習；高考時先後考入莫納殊大學和墨爾本大學，繼續進修。 林山峰和太太的身體很健康，子女也發育正常，除了冬季偶然的傷風感冒小毛病外，少有病痛；因此為了節省，並無購買私人醫療保險，多年來也平安度過。澳洲政府實施的教育醫療系統極完善，低收入者根本不必擔心。 但唯一不便的是公立牙醫，急症脫牙是較方便，其它治療排期一年半年是等閒事。私人牙醫收費驚人高昂，補一顆牙要三幾千元，是普通工人數月的工資。因此、每有牙患，林山峰夫婦都到公立牙醫處；十之八九被脫掉病牙，改成了假齒，節省又美觀，再不必被蛀牙折磨了。 子女們完成學業出身，一個個的羽翼豐盛後，便學習洋同學獨立去了；往昔吵吵鬧鬧的家庭如今只剩下兩老朝夕相對。子女們也算有心，每月總輪流回去探望已退休的父母；應酬時總會預約把孫兒女抱去，讓公婆當臨時保姆。林山峰夫婦真個求之不得，弄孫樂千金難求，何樂而不為呢。 節日假期，子女們會相約回到老家團聚、順便祭祭五臟。在外用膳多了，就會想念起「母親餐廳」的巧手，林太太只要兒女肯回來用餐，從早忙到晚，都心甘情願。山峰卻不以為然，老笑著山妻是老奴才。 林山峰的六十大壽將至，從不做壽的他，心中想到竟已活到一甲子，實在高興，也該好好慶祝一番。問老伴，她推說都是子女們主張，無意問他喜歡如何慶祝？他苦笑的說，無錢無勢，怎敢奢望驚動親友，還是一家人在一起用個餐就是了。 他早年在日本餐館工作，打洋後宵夜，都是小食，真正的日本大餐是不會讓雜工們享受；他多年來老想找個機會試試，但節制有度的人，已無工作，靠退休金過活，能省就省，只是想想，也沒真個去試。這次、難得兒女孝心，都來問他，他含糊的透露給老妻，最好到日本餐廳慶祝。 十月仲春，艷麗夕照中，全家大小分從不同小城開車到了Doncaster市（東卡士得）一家聞名的西餐廳，到達時，山峰心中有些微失望；但如今是逢「子女之命」的年代，他們有心祝壽，已是天大恩惠，還要苛求，明年就會「免了」吧？山峰堆起笑，連餐單大堆餐名也不懂的他，唯有讓兒子作主點餐。 悄悄問老伴，為何老遠來此慶祝，她說子女告知，這是極有名的餐廳，他們有優惠券，買一送一。山峰心想，原來如此，子女們都會精打細算，也很難得。 熱騰騰的牛排，切下去血水仍在，那是二成熟的肉，說很香好吃；山峰放進口，滿嘴假牙不聽使，用不上力，只好慢慢的嚼。當子女們都用完了，他面前那塊牛排還只動了四分一不到，倒是把薯條和幾片紅蘿蔔都放入胃內，才止住了些饑餓之感。 結帳時，才知道週末那些優惠券停用，總共三百多元；幾兄妹原先的笑意，彷如窗外殘陽暗淡下去而消失無蹤了。 最最開心的是兩個孫女，兩小無猜的輪流吹蠟燭，一次又一次，山峰望著蛋糕，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試一塊，多年戒甜，六十大壽總不能餓肚子啊……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一日於無相齋
“比翼鳥”賠償 古風是賣文為生的作家，靠著手上的筆爬格子，在拜金的社會上，一切向錢看，他的才華再洋溢也無人欣賞。由於過度的操勞已是老態呈現，煙酒是他創作時的依賴物；故經常有騰魂駕霧的飄飄感，朋友和他交談，對他過於偏激的言詞頗難接受，因此敬而遠之。 人有旦夕之禍，在過馬路時搖搖晃晃而被迎面來的一輪轎車踫倒，古風醒來才知身在醫院。右手包裹白紗布，無力舉動，這一驚非同小可，擔心今後是否能再操觚？幸而社會福利部立刻為他發放定期生活津貼以濟燃眉之急；醫療費全由汽車保險公司支付。 三週後出院，要繼續接受物理治療，從電子儀器剌激手臂肌肉、針灸穴道、游泳池水療法到各種柔軟體操，每日都要花時間去指定的地方做此種種不同的復原醫治。三個月後痛楚減少了，可右手再無法握筆，作家的生涯從此終結。 古風心有不甘，沒有作品還算是那門子「作家」？作品等於作家的生命，這是千古不易之真理；正如古代俠士，劍在人存，劍失則身死一樣，是人的尊嚴也是身為作家的顏面。更難受的是那點社會津貼，無法有多餘的錢去買煙酒，生活素質大大下降。 天無絕人之路，正當徬徨難過時，偶讀報紙，見到一則包打賠償官司的律師事務所廣告。而且是判贏後才向對方收費，等於是免費打官司。大喜之餘立即電約律師面談，一切進行順利。該大律師知道了古風是一位名作家後，認為絕對可以為他的當事人，討回下半生的大筆金錢作為應得的補償。 古風重新振作起來，活著總有希望，不能再寫作，無所事事的以讀書報自娛。並把大量的舊作、剪報、結集、讀者來函、電台訪問的錄音帶，新書發佈會的相片等等過去輝煌史的証明收集齊全，交給律師事務所作為勝訴的有力資料。 半年後，開庭前保險公司的律師要求庭外和解，願意一次過賠款二十二萬元；但古風和律師商討後，認為是對一個作家的侮辱；區區那二十餘萬如何能替換一名作家的「死亡」？因此、堅定不移的要在庭上見真章。 地方民事法庭開審排期到了，古風在律師陪同下出庭。 控方代表大律師對其當事人因此次車禍喪失了工作能力，尤其是用手寫出多本名著的作家，如今雖生猶死；身心的痛楚、豈是金錢所可補償？但人總要活下去，因此要求對方賠償一百五十萬元的損失及全部訴訟費。 保險公司的律師侃侃而談、先說明是交通意外，再問當事人古風： 「古先生是否因為右手受傷，無法再寫作而要求上述天文數字的賠償？」 「當然。」古風事先已得到大律師的指示，不可多言。 「要是我方願意照數作出古先生所要求的金錢作為賠償，請問古先生，這筆金錢對您來說和依然能再成為作家，那一樣重要？」 「反對，辯方作出假設性的無理問題，要求我的當事人不必回覆。」 「法官大人，這個問題絕對與本案有關。」 「反對無效，古先生請回答此問題」法官敲下了驚堂木。 古風想想手都廢了，何能再寫作？我豈能自貶清高，於是回說：「自然能再寫作比那筆錢更重要。」 辯方大律師有備而來，先稱讚了古風的敬業精神，並說明作家最重要的創作來自大腦，右手根本只是創作過程的工具。因此、辯方同意賠償全部訴訟費及送出一部最新式的聲控電腦，古先生從此可用口述輸入法去大量創作出好作品。再次恢復古風先生的作家身份及尊嚴。 法官聆聽雙方結案陳詞後，認為辯方所提合情合理，尤其是當事人已表明，能再成為作家才是他的最終心願。於是宣判： 「保險公司負責此次雙方訴訟費三萬七千元，賠償價值四千元最新式聲控電腦整套，外加二千元學習聲音操作電腦的學費。退庭。」 古風聆聽完宣判，人似木雞般的呆在控方席上…… 二零零三年四月四日仲秋於墨爾本
“比翼鳥”禮物 三子明哲在澳洲長大，考到工商管理碩士學位（MBA）後，受聘為「Computer Sciences Corporation」美國電腦科技公司亞洲區的主管，對喜歡到處旅行的他，正中下懷。幾年前派駐香港，前年轉到新加波，但由於公司業務範圍包括了整個亞洲和大洋洲。因此，這個星期在上海、下週飛韓國，再去那兒，為他安排行程的秘書看來比他還清楚。 到雪梨開會，往往抽空回墨爾本探望父母和兄妹，都會帶見面禮，送媽媽茶葉、干貝，給我洋酒或紅酒。洋化了的兒子不慬中文，但能說流暢的廣東話，難得的是對父母有孝心。 五個子女中，老三是唯一由媽媽婉冰親自養育，其餘全是保姆帶大；因此、母子特別投緣，因他經常離家，像空中飛人般，也最讓婉冰操心。三兩天沒接到電話，她就一臉愁容；幾年來、每聽她嘮叨掛念，我立即上網，傳封電子信給他，問他人在何處？告訴他母親在牽掛。 假若他不是在開會，辦公桌上的電腦或在飛行途中他的手提電腦收到我的「易妙」；能夠打電話時，家中的電話就會響起。有時、我還在打稿，婉冰早先緊繃的臉龐已如春花怒放，笑吟吟的開心走入書房，告訴我，寶貝仔打電話來啦。 平安夜那天，老三來電，和媽媽傾談，說和女友以及幾位香港友人在泰國渡假，已經在海灘玩了十一天了，快要飛回新加坡了。問是在那兒？她也說不出該處海灘的地名。 翌日，明哲來電向我們祝賀聖誕，是我接的電話，才知道他已返新加坡；父子難得能電談；因為太太恰巧外出，若她在家，必搶電話爭著由她接聽，什麼儀態禮節也飛到爪哇國啦。終於知悉他去的旅遊地方是泰國的布吉和寇立，還說將來一定安排請我們兩老去享受享受。 聖誕節後，印尼海底九級大地震引起了世紀浩劫的海嘯，死亡數字天天增加，從最初報導的幾千人到了十幾萬。居然波及十多個國家。而泰國的布吉和寇立兩處海灘勝地已成為癈墟，見到電視熒光幕災區的滿目瘡痍畫面，罹難者遺體堆疊，真是慘不忍睹。 老三福大命大，在那兒玩了十一天，假若意猶未盡，再逗留的話，後果不堪想像；此外，他在的十一天裏，若地震提前發生，也還是大禍臨頭。我們全家為明哲逃過劫數而深感慶幸，也為那十多萬慘死的無辜之人悲痛。 海嘯發生後沒幾天，老三從雪梨打電話，聲音很哀傷，他的幾位德國友人全失蹤了，「易妙」他在寇立海灘住過的渡假屋相片給我看，說也全被海水捲入汪洋了。 這次到雪梨的行程，不打算回墨爾本了，因為幾個月前才專程回來探望美國來的外婆與大姐一家。內子聽後不免失望，但知道他很繁忙，也不便多說。 昨晚九時多，門鈴意外大響，打開門後，居然是老三和他的女友；穿著短衣褲，呈現一身肌肉壯健威猛的明哲，笑嘻嘻的擁抱著他媽媽，婉冰難掩驚喜之情，母子情深讓身旁的我和他的女友都深深感動。 父子握手為禮，兒子說：「爸爸！臨時才決定回來，所以沒帶禮物……」 緊緊握著兒子，我只是微笑，然後也難掩興奮的輕聲說： 「回來就好，回來就好了。」 我心裏還有一句話來不及講：「能夠再見到你，就是最好的禮物啦！」 明哲已被婉冰拉入廚房要他享用冰冷的西瓜……。 二零零五年元月三日於無相齋
【上一篇】 初次相遇、他雙手遞出一張印刷精美的名片，彬彬有禮的說：「多多指教，我姓談，談話的談，要買新車找我，好朋友都算特價。」聲音雄壯，耳膜嗡嗡作響，令人難忘的留下了個粗獷的印象。 果真在挑選汽車時再度交往，他滔滔不絕如數家珍般把幾種新車的功能一一比較，彷彿已背誦了千百次的導遊。所有內容隨口而出，絕難挑剔，和他外表那份粗野頗不對襯，真是人不可以貌相。 幾年間我們由泛泛之交成了老友，節日慶典兩家互約一起歡樂。談太太雖然生育了三名兒女，但注重保養，歲月如水般流過無痕；女兒和她在一起如不介紹一定以為是兩姐妹。她那溫柔的氣質、輕聲軟語，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。 工餘也和他經常到酒吧喝上一兩杯啤酒，散散心鬆弛緊張的壓力；那天大概多灌了幾杯下肚，談虎漲紅著臉問我： 「老黃，你家有無多餘的空房？如有可否分租給我？」 「你開什麼玩笑？喝醉了嗎？」我驚訝的幾乎不信傳入耳朵的話。 「她趕我走，鬧著要和我離婚；我已再三道歉，也保証不會有下一次了。媽的，她得理不讓人，抓住了我的痛腳，大做文章，要我好看。子女都同情她，全認為我錯，不該有婚外情。全世界的人也都說我花心，犯了一次又一次；其實我最初是故意的，後來是身不由己，這次也莫明其妙。但我沒想到她那麼絕情絕義，這次鬧真的呵。」 「都老夫老妻了，兒女也出身，再鬧分居不像話；凡事有商量，總可以大事化小、小事化無。等我今晚去和阿嫂傾談，她是明理人又是出名的溫柔。別想太多了，我送你回去，順便見見阿嫂。」 談虎大力搖搖頭，再要了酒，我阻擋無效，只好捨命陪君子；他一邊喝一邊說，彷彿犯了職業病，我的耳朵唯有借他傾訴： 「媽的，以前子女小都全信了她，沒有人知道我自吞苦水多年，老黃你說，男人最痛苦的是什麼？」 他紅著雙眼，一大口飲下半杯酒，不等我講就再說下去：「我們結婚才兩年，居然和我的朋友發生了不倫之戀，偷偷去約會。那時很窮住在鄉下，全村人都知道了，獨獨我被矇在鼓裏。為了那才對歲的女兒，也為了我談家的面子，連我父母都不敢給知道。趕快搬出城市，口中雖說原諒了她的背叛，但心底再三掙扎，也無法擦拭那傷痕。每次踫她，腦袋便出現她被那混蛋摟抱的形象。你知道嗎？我早已戴了綠帽，我從來不對人講；只為了自己的顏面也為了子女，她竟也以為那段不光彩的記憶真的沒發生過？」他一口一口的狂飲，想用酒麻醉。 談太太年輕時偷情？真難相信，但如沒有，談虎酒後不會亂說冤枉她；如非親耳聆聽談虎這些怨言，如何敢想象集神聖、賢慧、溫柔等美好於一身的談太太，竟也有過這麼一段風流史？ 送他回去已變成空空蕩蕩的屋子，談太太留書出走了。我回到家，妻子說已和談太太通過電話；談太太很可憐，滿身傷痕，嫁錯了郎。只恨年青時不信老人言，家人反對這場婚姻，說他什麼名字不叫，姓談竟還要改名為虎？真個是「談虎色變」啊！ 我咬著牙強忍著，沒有把談太太當年那段風流史講出來。 二零零三年三月七日於墨爾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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